明代宗景泰帝朱祁鈺的皇位,實際上是土木堡之變后,群臣臨危難時共同推舉,但從名分上,必須是其嫡母孫太后所立,還對各地藩王、百官、屬國宣示,取得了明英宗朱祁鎮(zhèn)的傳位詔旨做背書。
【奉書叔祖岷王楩曰:茲者大兄皇帝親征虜寇,命侄孫居守京師,不幸大駕為奸臣所誤,留陷虜庭。圣母皇太后欲慰安人心,已立皇庶子見深為皇太子,命侄孫代總國政;视H公侯、駙馬、伯及在廷文武群臣,復(fù)以天位久虛,神器無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合辭上請皇太后,以太子幼沖,未遽能理萬機,移命侄孫君臨天下,又遇指揮岳謙因虜中回,口傳大兄皇帝圣旨:宗廟之禮不可久廢,我弟郕王年長又賢,令嗣大位奉祭祀。雖避讓再三不獲,又不敢固辭,恐負圣母皇太后與大兄皇帝付托,于九月初六日,即皇帝位!
【不意大兄車駕誤陷虜庭,我圣母皇太后,務(wù)慰臣民之望,屬心朕躬,皇親、公、侯、伯,暨在廷文武群臣,軍民、耆老、四夷朝使,復(fù)以天位不可久虛,合辭上請早定大計;侍笏烀蘧R天下,時有使自虜還,亦傳大兄皇帝詔旨:宗廟之禮不可久曠,朕弟郕王年長且賢,其令繼統(tǒng)以奉祭祀,朕雖避讓再三,柰何俞允莫獲,乃于正統(tǒng)十四年九月初六日,即皇帝位,大赦天下。虜奉太上皇帝還京,仍命朕奉郊廟,紹承大寶如故!
正因為朱祁鈺并非皇儲,皇位也并非得自其父明宣宗,而是嫡母孫太后立朱祁鈺為帝,嫡兄朱祁鎮(zhèn)傳位于他,所以,他在君臣名分上,也就永遠是上圣皇太后孫氏、太上皇帝朱祁鎮(zhèn)的臣子。
在朱祁鎮(zhèn)還朝后,不止一個大臣和皇叔襄王一樣上書,要求朱祁鈺每逢月初一、十五,都要率大臣朝見朱祁鎮(zhèn),甚至直截了當?shù)卣f:【太上皇帝雖然讓位,仍永遠是陛下的君主。陛下雖然登基,仍永遠是太上皇帝的臣子!——從儒家禮法角度,確實如此。
所以,當景泰八年,朱祁鈺病重,孫太后要廢朱祁鈺帝位,朱祁鎮(zhèn)想要復(fù)辟,從“程序正義”的角度,奪門之變甚至是合法的。
哪怕朱祁鈺身體康復(fù),成功鎮(zhèn)壓奪門之變,他還是只能把石亨、徐有貞等人當做“謀大逆”的罪魁,對朱祁鎮(zhèn)和孫太后,可以囚禁,讓他們“被病死、被嚇死”,但還是得給予廟謚,按帝后之禮安葬,而絕無可能以謀逆罪去廢其名位。
朱祁鈺對南宮的朱祁鎮(zhèn),雖然生活上談不上如何虐待,還讓他和六個不同妃子,生下3個兒子,6個女兒:
但是,單單將朱祁鎮(zhèn)隔絕于南宮,不帶也不讓朝臣拜見,又為更換太子,廢汪皇后,立庶子朱見濟等舉措,確實在相當程度上是“大失人望”,凸顯了他竭力想把皇位留給子孫的私心,一步步損耗了他在北京保衛(wèi)戰(zhàn)臨危受命,所獲得的政治威望。
朱見濟夭折后,更有大臣上書,朝他心口上扎刀子:【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恐炱钼曇慌聦⑷舜蛩,但殺一人易,要殺盡群臣百官心中的「以朱祁鎮(zhèn)、朱見深父子為正統(tǒng)和天命」的觀念,絕無可能。
歸根結(jié)底,朱祁鈺在土木堡之變前,既無威望,又無班底親信,他能即位為帝,靠的完全不是自己的能力和謀劃,僅僅就是在皇帝朱祁鎮(zhèn)被俘虜,皇長子朱見深年幼,被于謙等大臣強扶上位,作為臨時穩(wěn)定人心的招牌。
而指揮北京保衛(wèi)戰(zhàn),打出蓋世功勛和無上聲望的,首先同樣是于謙,不是他!他也沒有憑此戰(zhàn)獲得臨陣軍功,培養(yǎng)在軍中的心腹班底,
當然對帝位傳嗣,他就不可能如朱元璋、朱棣這樣的馬上天子那樣威福自專,一言而決。而是必須尊重從孫太后到朱祁鎮(zhèn)的法統(tǒng)。這就是他的致命弱點。
雖然朱祁鈺在位期間,信用賢臣,兢兢業(yè)業(yè),勤奮理政,但是明朝當時極端注重嫡庶和正統(tǒng)的理念下,宗室藩王不支持他,公侯勛貴不支持他,文官大臣很大一部分,同樣也不支持他。
大臣們當時擁立他,是因為朱祁鎮(zhèn)被抓了俘虜,他就是明宣宗剩下的兒子。所以,大臣們同樣也絕不可能同意,皇位離開明宣宗一系。
南宋趙構(gòu)也是非正常登基,無親生兒子,為防止兄長宋欽宗與其太子回來爭皇位,直接選了宋太祖趙匡胤一系的遠支宗親為嗣子。
然而,北京的滿朝勛貴們都是跟隨朱棣靖難和北征才獲得的爵位。此前朱元璋開國那批勛貴,遷都時都丟在南京了。
所以,雖然當時建文帝朱允炆的后裔(建庶人)、懿文太子朱標另外一子吳王朱允熥的后人(吳庶人)都在世,朱祁鈺也是學不了趙構(gòu)的。
如果他敢打著“讓帝系回歸懿文太子正統(tǒng)”的名義,以朱標后裔為嗣子,那么就等于直接掀桌子,逼所有勛貴、一大半文官一起逼宮政變了……
在朱見濟夭折后,朱祁鈺要破殘局,還有個辦法,是把朱祁鎮(zhèn)在南宮的幾個幼子都搶過來,養(yǎng)在皇宮,封王,權(quán)當自己兒子,最后選擇立一個嗣子,舉行正式過繼儀式。
但是,當時才25歲的朱祁鈺,根本不覺得自己才就不能再生,也沒想到自己沒幾年就會病倒……到景泰八年朱祁鈺病重時,早已大勢所去!
最好結(jié)果,是他放下執(zhí)念,及早批準了于謙和商輅的《復(fù)儲疏》,復(fù)立朱見深為太子,安定了內(nèi)外人心,
這樣孫太后就不會聽信曹吉祥的讒言,不賦予“奪門之變”合法性,石亨徐有貞作亂時,于謙有足夠大義名分去鎮(zhèn)壓,群臣擁戴朱見深即位,于謙王直王文等大臣聯(lián)合輔政,朱祁鎮(zhèn)仍舊在南宮當太上皇。以朱見深歷史上性情的豁達和對叔父的寬仁,朱祁鈺也能獲得一個符合他歷史功績的廟謚:代宗景皇帝,其實就很不錯。
次好結(jié)果,是朱祁鈺為自己身后名,杜絕隱患,采納內(nèi)閣首輔王文等近臣的建議,及早召襄王朱瞻墡與世子朱祁鏞入京,以朱元璋《皇明祖訓》“立嫡非庶”為大義名分,傳位“嫡中之嫡''的堂弟朱祁鏞,由其生父襄王朱瞻墡輔政。
以朱瞻墡歷史上為自保而不惜上書朱祁鎮(zhèn),提議毀掉朱祁鈺為杭皇后所修陵墓,將汪皇后母女逐出郕王府,此等“挖絕戶墳”“踹寡婦門”的狠辣,
朱祁鎮(zhèn)、朱見深父子,甚至朱祁鎮(zhèn)在南宮生的那些幼子,恐怕都得“被病死”,孫太后也至少要被幽禁。朱祁鎮(zhèn)朱祁鈺的妃嬪們都會“被殉葬”。
石亨徐有貞等奪門一黨都得以“謀逆罪”被誅滅九族,主張復(fù)立朱見深的大臣們,恐怕也會被陸續(xù)清算。于謙同樣會被逼辭職,歸老故里。當然,襄王父子只要稍有基本政治頭腦,當不至于和朱祁鎮(zhèn)一樣,殺害這等護國功臣。
只有首倡此議的王文等人,可以獲得“定策之功”甚至封爵,拿到大明朝的永久飯票。朱祁鈺同樣也能獲得一個符合他歷史功績的皇帝廟謚,正常葬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