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中國在全球治理中擔綱什么角色?|CRDRI國際政治學家龐中英建言修煉“外功”
作者:龐中英 東中西部區(qū)域發(fā)展和改革研究院智庫高端專家、中國海洋大學特聘教授兼海洋發(fā)展高等研究院院長
文章原發(fā):南書房 微信公眾號 2018-01-15
——中國仍然重申中國的“不稱霸”原則,但是,與原來的“不帶頭”不一樣的是,中國卻發(fā)揮國際領導作用。所以,中國的國際領導作用可以叫做非霸權的領導(non-hegemonic leadership)。非霸權的國際領導對未來的全球經濟治理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中國的非霸權國際領導
中國在2016和2017年分別組織了 “1+6”框架,即中國總理與六大國際經濟組織(“主要國際經濟組織”)的對話。中國發(fā)起的這一對話機制,對全球經濟治理的未來至關重要。至少有兩大深刻的意義:第一,在國際秩序的危機時刻,中國越來越成為國際經濟秩序的關鍵支持者。目前,對現存國際經濟秩序的挑戰(zhàn)主要不是來自中國,而是西方國家的內部政治發(fā)展,如實行經濟民族主義政策的特朗普政府,和脫離歐盟的英國政府。中國的所作所為,非但沒有構成對現存世界自由秩序的挑戰(zhàn),反而在幫助維持和加強現存的世界自由秩序。中國目前的大外交政策恰恰是主張支持自由貿易和全球化。
第二,中國仍然愿意接受“主要國際經濟組織”在中國發(fā)揮重要作用。在中國的改革開放年代(1978-2018年),“主要國際經濟組織”確實在中國的轉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從中國的角度,“1+6”說明,中國的國內改革仍然需要“主要國際經濟組織”,通過他們,中國繼續(xù)把現有的國際規(guī)則和國際規(guī)范引進中國,內化為中國的國內治理。
中國已經是一個國際領導者。人們往往把領導與霸權混為一談。就中國的情況,領導并不意味著霸權。中國在亞投行領導,中國卻不是亞投行中的霸權。亞投行里沒有霸權。亞投行沒有當今的世界霸權美國參加,在亞投行內部,出資最多的中國并不是如美國在世界銀行中那樣享受霸權地位(hegemony)。
中國一直希望、歡迎美國參加亞投行。美國將來是否參加亞投行等,在目前特朗普政府相繼退出一個個多邊機構的情況下,我們不應該預期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加入亞投行。我們假定美國最后參加了亞投行,但是,除非修改《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協定》,美國在亞投行中不會如在世界銀行那樣擁有否決權,比中國的投票權肯定要小。在世界上,沒有美國的國際合作其實很多。歐盟就沒有美國。東亞貨幣合作和宏觀經濟政策合作,如清邁協定(CMI)和東亞宏觀經濟研究合作(AMRO)等也沒有美國;上海合作組織等也沒有美國。
沒有美國的國際合作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研究課題。在沒有美國的國際合作中,誰擔任領導?
亞投行的情況表明,中國不僅在一個沒有霸權的結構中充當了領導,而且通過中國的自我設限和亞投行的制度安排,中國這個國際領導并非美國那樣的霸權,即中國在亞投行重大決策上并不享有否決權。
為了避免全球經濟治理由于新成立的國際金融機構而進一步碎片化,新成立的機構特別注意與已有機構之間的協調,避免與已有國際金融機構之間的沖突。亞投行的誕生,當然是對已有的世界銀行等的挑戰(zhàn)和競爭。但是,亞投行與世界銀行、亞洲開發(fā)銀行等也開展了很好的協調與合作。
這里有必要提到金磚國家新開發(fā)銀行(The New Development Bank)。金磚國家新開發(fā)銀行和亞投行的最大區(qū)別是:亞投行沒有霸權卻有領導,金磚銀行不僅沒有霸權,而且也沒有領導。亞投行的影響遠遠超過金磚銀行,原因正在這里。
人們充分注意到中國在亞投行中的主導性,即中國試圖通過亞投行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發(fā)揮作用,卻忽略了亞投行對中國的約束或者治理。實際上,亞投行是中國把自己的手腳 “捆綁”起來,以求獲得他者的信任。中國的這一行動,為他者提供了治理他們面對的“中國挑戰(zhàn)”的機會。有人認為,“亞投行的創(chuàng)立意味著把中國的資金放在多邊治理的框架下(其他成員國可以阻止中國做出融資決定),而不是讓北京方面隨心所欲地把資金投向世界上任何地方”。這就是為什么眾多的歐洲國家不同于美國和日本而參加亞投行的主要原因。奉行多邊主義的歐洲國家最知道多邊機構的價值。亞投行必須遵守其在環(huán)境和人權保障以及透明度方面的標準,才能走向亞投行宣稱的“最佳實踐”。
什么是他者眼里的“中國挑戰(zhàn)”?在2010年,中國國家開發(fā)銀行和中國進出口銀行(China Export-Import Bank)等的全球活動意味著,中國提供的海外發(fā)展貸款超過了世行。“中國最大的兩家雙邊開發(fā)銀行——中國國家開發(fā)銀行和中國進出口銀行截至2014年底有6840億美元的未償貸款”。
“一帶一路”是比國家開放銀行或中國進出口銀行更大的中國全球行動,構成他者的“中國挑戰(zhàn)”。未來的全球治理,從他者的角度,要治理的對象包括“一帶一路”。目前,在世界許多地方,全球化陷入危機。而世界最大通商國家的中國,采取了支持全球化的政策。“一帶一路”就是支持全球化的繼續(xù)。
如果未來的世界進一步走向多極化或者無極化,亞投行之類有領導但無霸權的國際組織可能發(fā)揮更大作用。
討論一種不是霸權的全球領導,尤其是建構一種沒有霸權的全球治理,對21世紀的世界意義重大。未來的世界需要領導,但不需要霸權。與20世紀不同,領導不應是霸權。中國不是要取代美國的霸權,在美國權力暫時淡出(我們不知道這個時期將多長)之時,去充當本來應該由美國扮演的全球治理角色。這一點許多人已經正確地指出。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到底是什么?亞投行給出了部分的積極回答。
與美國奧巴馬政府等對中國發(fā)起成立亞投行的擔心正好相反,誕生在多邊體制危機時刻的亞投行,在抑制全球經濟治理危機方面發(fā)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亞投行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全球經濟治理模式。
亞投行可能對“一帶一路”具有示范意義,“一帶一路”要實現在多層次上的多邊化。目前,已經出現了一些一帶一路的示范地區(qū),如中國與16個中東歐國家組成的“1+16”合作框架。中國要與世界“共建”這個“一帶一路”,為此,2017年5月14日-15日,中國舉行了第一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筆者參加了這次會議。那么,“一帶一路”最終能否如同亞投行那樣成為新的全球多邊體制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