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是雛菊之家的病房主管,負責為入住的家庭服務、與醫(yī)生溝通用藥等事宜。新京報記者 吳寧 攝
從兒童被診斷為可能不被治愈的疾病開始,向患者和家屬提供生理、心理等照料,幫助患者對抗痛苦
6月22日,順順去世了。
順順在雛菊之家住了110天,是入住時間最長的孩子。
臨走前一段時間,順順給媽媽做了一個手工戒指,媽媽后來和雛菊之家的病房主管曹英說,“這是兒子送我最后的禮物,在我百年后,我會戴著戒指去見我的兒子”。
曹英唏噓,“孩子和晚期腫瘤做頑強的抗爭,表現(xiàn)得很堅強”。
雛菊之家是一家為孩子提供兒童舒緩治療和臨終關懷的組織,發(fā)起者是北京兒童醫(yī)院血液腫瘤中心的主任周翾。見過太多孩子在腫瘤晚期、離世前的痛苦和別離,周翾想為孩子們開展減輕痛苦的服務。
2013年起,周翾開始嘗試展開兒童舒緩治療,歷經(jīng)波折,2017年,北京首個兒童臨終關懷病房——雛菊之家也設立,一路走來多艱辛。迄今為止雛菊之家接收了22個孩子,而在順順之后,又有孩子在安排入住。在周翾看來,國內(nèi)對兒童臨終關懷的需求量和團隊服務之間存在巨大空白,兒童臨終關懷之路漫漫。
給孩子最后的平靜
什么是兒童舒緩治療和兒童臨終關懷?
舒緩治療是指從被診斷為可能不被治愈的疾病開始,向患者和家屬提供包括生理、心理和社會等各方面在內(nèi)的一種全面性支持和照料,以幫助患者對抗痛苦,提高患者生活質(zhì)量,直至臨終關懷。
全國腫瘤登記中心此前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每年新增3萬~4萬名兒童腫瘤患者。兒童血液腫瘤類疾病“兇險”,國內(nèi)兒童腫瘤患者最常見的是白血病、淋巴瘤和實體腫瘤,末者治愈率不到10%。治療花費也高昂,北京兒童醫(yī)院有家長前后花費上千萬。
國內(nèi)醫(yī)療支援寶貴,首選用于治病救人。往往孩子無法繼續(xù)治療時,父母只能把孩子抱回家。但臨終階段,孩子的病痛和心理問題、家長的心理問題堪稱折磨,卻沒有專業(yè)醫(yī)療支持。從業(yè)24年,周翾親眼見過許多次這樣的人世間悲慟。
讓孩子在最后一段時光,過得平靜而有尊嚴,實際上是可以做到的。對臨終期的孩子來說,疼痛管理、心理幫助是關鍵的兩部分,孩子的很多癥狀都可以通過醫(yī)療手段來緩解。兒童臨終關懷即致力于此,而包括兒童臨終關懷在內(nèi)的兒童舒緩治療,除了服務臨終期的孩子,還致力于對可治愈孩子的服務、對不可治愈的孩子的家長的心理輔導。
2013年11月,周翾在赴美進修回來后,開始嘗試為病人提供兒童舒緩治療。
嘗試兒童舒緩治療
周翾提供隨訪服務的第一例,是9歲的山東白血病男孩。
周翾和舒緩治療團隊的成員一起,堅持每周2次電話隨訪,指導家長給孩子做醫(yī)療護理。最后時刻,孩子媽媽在指導下,請了村醫(yī)上門,備齊了止痛藥、鎮(zhèn)靜劑和氧氣,準備好了最后的衣服。
孩子沒有出現(xiàn)憋氣和疼痛,在還有意識的時候,把目光轉向爸爸、媽媽,連說了三聲“謝謝”。然后,自己拔掉氧氣管,三分鐘后平靜離世。
除了隨訪北京和周邊的家庭,周翾也在網(wǎng)上開設云病房,為回家的家庭提供遠程指導、開出止痛和鎮(zhèn)靜類藥物,并開設舒緩門診。
起初,周翾進行隨訪的孩子,病情偏多的是白血病,隨著隨訪其他類型腫瘤的病情增多,周翾發(fā)現(xiàn),隨之而來的很多癥狀無法在家控制。建設一間兒童臨終關懷病房成了周翾迫切的希望。
在此期間,周翾摸索著舒緩治療和臨終關懷在國內(nèi)適用的模式,經(jīng)歷艱辛自不待言。周翾在身兼數(shù)職之余,憑著個人熱情堅持,忙得不可開交,周翾曾晚上開車回家時,得給自己開車窗和唱歌,她太累和困,怕自己睡著。
建設臨終病房
不單是自己在做,周翾還把高中同學于瑛“拉下水”。于瑛負責工作之一是主管財務。深感這項服務的福報,主要來自兒童醫(yī)院的21名醫(yī)生護士志愿組成醫(yī)療團隊,配合周翾一起做這項服務,2014年起,來自上;鄞裙婊饡妊鄨F隊的志愿者也配合進行服務,志愿者目前近30人。
幾經(jīng)波折,雛菊之家設立。2017年,雛菊之家在松堂醫(yī)院開設,這是作為北京第一家兒童臨終關懷病房。
雛菊之家55平米的一室一廳,打造了一個安靜、溫馨的環(huán)境。淡綠色的墻、白色的門、小動物和大樹的墻貼。房間配有高清電視、洗衣機、冰箱和簡單的廚房電器,特大號雙人床可供家長陪著孩子一起入睡。
入住的孩子和家長可在雛菊之家獲得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孩子得到舒緩治療、心理輔導,家長也得到心理輔導。入住的家庭只需要負擔診療費和藥費,這不啻給家庭減輕很大壓力。
但這也是團隊壓力來源之一。從2013年探索兒童舒緩治療,到2017年建成雛菊之家至今,團隊經(jīng)歷諸多困難。困難來自兩方面,一是資金、一是人力。
一直以來,周翾開展服務,基本靠“眾籌”。2014年,她成立了新陽光兒童舒緩治療專項基金,通過基金在向社會發(fā)起募捐。于瑛每年都在為房租、活動經(jīng)費、人員成本等各項支出煩惱。人力方面,醫(yī)療團隊的醫(yī)生護士們都是兼職、無償在做服務,病房主管曹英也總拿著低于市場價的工資常常加班。
關鍵是鎮(zhèn)痛和陪護
在摸索期間,雛菊之家逐漸形成了一定模式和經(jīng)驗。服務的關鍵在兩方面,一是醫(yī)療手段,一是心理輔導。
對臨終期的孩子來說,疼痛管理是兒童舒緩治療中關鍵的一部分。臨終期的病癥和化療,引起劇烈的疼痛,但這很影響生活質(zhì)量,孩子疼到?jīng)]法睡覺,在一旁的家長也跟著痛苦和束手無策。沒有止痛,談不上舒緩治療的其他步驟。
為此,周翾剛開始嘗試提供服務時,摸索著“如何為兒童科學地使用鎮(zhèn)痛藥”,此前這項研究在國內(nèi)幾乎為空白。目前周翾熟練掌握了科學的鎮(zhèn)痛方法,而這項方法近幾年在國內(nèi)也有了起色。
在心理輔導方面,于瑛介紹,志愿者在進行服務之前,均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生死學理論和安寧療護培訓,并經(jīng)篩選而來,志愿者大多有宗教信仰。在孩子入住期間,志愿者們會陪伴孩子和家長,包括介紹生活起居和幫辦入住手續(xù)、給孩子講故事、和家長聊天排解心情,幫助家庭解決每天遇到的小問題等。在孩子臨走前,志愿者們會時刻陪伴,與家長一起度過最艱難的時刻,并協(xié)助家長按照不同的宗教、民族、風俗習慣辦理后事。
志愿者們事事細心,于瑛舉例一個細節(jié),雖然信仰不同,之前有個家庭信仰基督教,志愿者專門去買了基督像放在房間內(nèi)。
在孩子走后,服務仍會繼續(xù)。孩子的離去,對家庭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有的父母會離婚,老死不相往來,有的父母有抑郁傾向,甚至覺得孩子走了我也不活了,造成更多家庭傷痛。
周翾慶幸覺得,雛菊之家的建立,使得能更好地在前期介入對家長的輔導。實際上,如果家庭入住了一段時間,孩子病情能穩(wěn)定下來,看到孩子不那么痛苦,家長會慢慢接受孩子即將離去的事實。雛菊之家還開設了哀傷輔導。服務是一對一私密服務,一次一個半小時。2018年共輔導了5例。
接觸那么多悲傷,目送那么多離去,作為服務人員,也在承載和消化著悲傷和離去。
曹英手機里至今保存著來雛菊之家的每一個孩子的照片,“一個個都這么好看”,她舍不得刪。她會難過,在心里流淚。
情緒不是沒受影響,但更多時候會站在家長角度思考,也因而曹英能理解送走孩子時會出現(xiàn)的“突發(fā)情況”。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有個孩子入住5個小時就去世了,當時入住手續(xù)還沒辦完,家長因而發(fā)火了。但在送孩子去殯葬前,她留意多幫家長跑前跑后把事情辦妥。家長后來被安撫下來。
在志愿者孫陽的認知中,如果志愿者對生死的認知不清晰,做這種服務可能對自身會帶來傷害。這是志愿者團隊會開展生死學培訓的原因,需要具備一定的成熟心態(tài)。
領域近乎空白 發(fā)展路漫漫
在周翾看來,國內(nèi)對兒童臨終關懷的需求量和團隊服務之間存在巨大空白。而從雛菊之家出發(fā),病房僅有一間,排隊入住的家庭卻有那么多,服務“供不應求”。于瑛說,雛菊之家目前最迫切的愿望是多建幾間病房,去年有好幾個家庭,沒能等到入住就去世了,讓人很遺憾。
從2013年開始嘗試為病人提供兒童舒緩治療迄今,周翾逐漸形成自己對整個舒緩治療的模式等設想,包括疼痛管理、臨終關懷和心理輔導。除了病房在2017年底建成,疼痛門診、哀傷輔導、隨訪數(shù)據(jù)庫在近幾年也先后開設。
周翾還從2017年底,成立中華醫(yī)學會兒科分會血液學組兒童舒緩治療亞專業(yè)組,組織培訓來自多個省份的醫(yī)生護士。
周翾感覺,目前兒童臨終關懷在國內(nèi)的困境,在于大眾不了解、政策無支持、資金來源不可持續(xù)。但近幾年,國內(nèi)對兒童臨終關懷服務的推動、認識和進步比前幾年大了很多。除了周翾在推動培訓和探討,中國生命關懷協(xié)會“兒童臨終關懷與家庭衛(wèi)生保健專業(yè)委員會”2018年也成立。此外,目前已經(jīng)有40多個省份的醫(yī)生護士參與過舒緩治療培訓,基本保證了在每個省份,腫瘤孩子家長能找到可幫助他們的醫(yī)生護士。針對孩子的鎮(zhèn)痛服務也比前兩年更為普遍。
周翾覺得,國內(nèi)兒童臨終關懷領域的進步,不乏因為近幾年成人政策的推動,兒童領域是“搭了便車”,但發(fā)展之路仍然漫漫。